从柔软到粗粝
大姑家贫，印象里，五个表哥娶亲，是压在大姑身上的五座大山。穷则思变是真理，最小的表哥自己娶的媳妇，没花钱——他带着一个姑娘私奔了。生米做成熟饭，古已有之的方法，多少年后依然管用。
没有打工的岁月，也没有远方的亲戚，表哥私奔，就没有诗和远方。我家和我大姑家，其实就隔了一条龙河、两大块玉米地。
记得是月白风清的夜晚，因为睡前我还和小伙伴在月亮地里捉迷藏。迷迷糊糊，不知道几点，听见我爸在院子里小声说话。我好事地起来听。大表哥说：“小舅，你这虽然最近，他们却不会想到你这里。”我妈在空的屋里忙着收拾床铺。小表哥站在院子一角，他身后躲着个姑娘，在一地月辉里，像一首朦胧诗。
第二天，我的老祖母自然要再过问一遍。我拼接了私奔事件的大致过程。小表哥和隔壁庄的姑娘恋爱了，姑娘的父母不同意。小表哥就带着她跑我家来了。夜里大表哥和二表哥护驾，农村土狗多，为避人狗耳目，他们四个人从玉米地里跑来的，并且没有敲门，直接翻墙进了我家。
白天晚上姑娘和表哥都不出那间屋子，我还负责给他们端过饭。因为我家不远就有那个姑娘庄上的人，真是应了最危险处最安全的经验。过了好几个月，他们回家了，娘家没来闹。
生活归于日常，就是养家糊口过日子。
生蜜枣前的那个春节，我回家，见到来看我爸的小表哥夫妻俩。他们看了我爸又去走了另一家亲戚，亲戚留饭小表哥喝多了酒，路上摔了跤，小表嫂吓得又哭又喊，瘫在地上。我爸和蜜枣爸赶紧把他们送回家。他们典型的中年夫妻模样，哪里还看得出当年私奔的痕迹！月光、玉米地，就像一晃而逝的一个梦境，不见当年痕迹。奇怪的是，他们丢到人群寻不见的普通中年模样，却让人踏实笃定多了。尤其是表嫂看见表哥摔跤后的哭喊，我居然听出了日子的味道，有苦有难接地气。
前天去了趟常熟，去我表姐那里看看。表姐是年初七来我家的，我们25年没见了，她不见我妈也20多年了。真不知道我们都为生活奔忙到什么样子。我妈和舅舅难得聊天，才知道表姐离我不算远。
25年前见表姐，是因为表姐和她丈夫生气，离家出走来了我家。两个人置气，是因为表姐夫话太少，不得不说才说一句，但是这说出的一句，按照表姐的话说：“能把人顶死”。表姐因为丈夫话少，不知道生了多少闲气。
这回见面我自然要问表姐：“现在还在为他不说话生气吗？”表姐就哈哈笑：“生啥气？不说话才好呢，免生是非。他话少，但是他不喝酒不抽烟也不打牌，除了上班，就是给我做饭，还不藏私房钱，挺好！”外向开朗的表姐，已经和她话少的丈夫吵不起架来了。
曾经柔软或细腻，淹没在生活的粗粝里，却粗粝得让人心安，让人温暖。莫非，粗粝，也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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