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

“娘,我的扣子掉下来了,给我缝上吧!”我带着孩子刚回到娘家,一进门就给母亲找到活干了。“好,恁娘俩先吃着我刚摘的草莓。我来把扣子给你缝上。”母亲说着,就端出了自己的针线簸箩。我拿起两个鲜红润亮的草莓放到嘴里,甘甜微酸的汁水瞬间打开味蕾,美味至极。儿子一颗接一颗吃着,小嘴还嘟囔着:“姥姥种的草莓,就是比在集上买的好吃。”
身边的母亲,戴着老花镜,仰着头,在阳光下左手拿针,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捻好的线头,往针眼里穿,手时不时地抖动。一下,两下……线头穿空了。“看见针眼,线头就是穿不进去。”母亲自言自语地说。我接着说:“娘,我眼神好,看我来穿针引线吧。”话音未落,母亲惊喜地说:“这回可把线穿到针眼里去了。”
母亲不再挺拔的腰身,白发触着我的肩膀,一针一线的,帮我缝着扣子,寥寥几针,依旧小心翼翼,不时推一下滑落的老花镜。针线,一穿一拉的,缓慢中是枯瘦粗糙的双手,几个手指的关节已变形了,指甲变暗变厚且上翘。
我一个姿势站得有些僵硬,不自觉地挺了挺身子,随之听到母亲“哎哟”一声。低头看时,母亲的手被针扎出血了,一滴鲜红的血液在阳光的映射下直刺我的眼睛。都是因为我乱动,才让母亲被扎到上,自责中我刚掏出纸巾,母亲已顺手抹去,只留下淡淡的针孔。我唏嘘着:“娘,都出血了,要不我自己试着来缝吧?”娘嗔怪地说:“针扎一下还能有多疼?都是我老了,手不灵活了,看,扣子也缝好了。我去割把韭菜,今天多烙几张恁娘俩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饼。”
胸前的扣子,还留着母亲手心的余温,母亲转身走去,佝偻着身子,布满皱纹的手扶了一下墙,腿脚似乎左右摆动了一下。泪水顷刻间模糊了我的双眼,儿时家里穷,母亲那双手在多少个不眠之夜里,在昏暗的煤油灯下,给家人缝制的一双又一双千层底布鞋,舒适又漂亮。母亲的手,穿过繁琐复杂的工序,织成的老粗布,给我缝制的新书包、新衣裤,都是我在小伙伴那里炫耀的东西……那手上泛黄的老茧曾经刺疼我的小脸,经常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都是满满的无怨无悔。
如今那双手没有了光华,但小院里四季的葱笼翠绿依旧,东家一把豆角,西家几根黄瓜,孤寡老人田大娘几个茄子,乐于助人的善念都刻在那双手或深或浅的皱纹里。这几年小院里的草莓长得喜人,春天蔬果稀少,红红的草莓总能抚慰四邻哭闹的孩童。
母亲的手一年不及一年轻巧灵便,我和哥哥的孩子一年一年长高的日子里,棉衣棉裤依旧早早地用新棉絮一一缝制妥当。母亲每年都在田地里种一些绿豆、黑豆、花生等等杂粮给我们,手心里的爱如丝如缕牵挂着儿孙的衣食冷暖。
我已为人母亲多年,但是回到母亲身边,我依旧像个孩子索取着,索取着——母亲的身躯愈加单薄而瘦弱……而母亲的手每次深情地拉拉我的手,不求别的,只愿我们带着孩子常回来看看。
犹如小时候在大门口翘首田间的娘快回家一样,我轻轻把母亲的双手放到胸口。就像我在冬夜里把冰凉的小手放到母亲的胸口一样,相依相拥的温暖彼此……
■毛毛摄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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